问津

自有明月照山河

《乌合之众》书评:勒庞的大众心理学研究

  语不惊人死不休。一百多年前,勒庞对法国大革命的审视和反思,以及他对大众心理学方面的研究,时至今日仍有启发性意义。但是,少论证,多论断的文章,使我怀疑他的经验主义立场。片面、激进甚至有些自相矛盾的观点,使勒庞的文化保守倾向尤为明显。

  仅举几例。如,第一卷第二章,群体感情和道德观,勒庞认为“歪曲眼前发生的事情,用无关的幻想取代真相,这是群体经常做的事情”,并进一步断言“产生这种错误的经常是妇女和儿童,因为他们通常是最没有主见的人。儿童经常会无意识地撒谎,如果一定要用孩子的证词来决定被告的命运的话,那还不如扔硬币决定来得合理。”以上观点,是否带有偏见,暂且不论。但其既无详尽的数据支撑,又无严谨的逻辑论证,连基础的相关调查是否进行过,都无从得知。对此,我持怀疑态度。

  再如,他还在本章提及“群体常常夸大自己的感情,要想打动他们,只能用最极端的感情才可以”,并以“观众总是要求舞台上的英雄必须具有现实中不可能的勇气、道德和美好品质,否则他们是不会买账的”为例进行论证。我认为,勒庞起码进行了两个逻辑上的飞跃。第一,来剧场看戏的观众,等同于一个群体(指书的第一章提及的所谓心理群体),第二,除了夸张之外,艺术没有其他路径可以打动群体。第一个逻辑飞跃是不攻自破的,既然异质性人群要组成心理群体,且心理群体会吞噬个体思想,并产生新的群体思想,那么异质性人群必然要有共同的目标或理念而为之凝结成群体。来剧院看戏的观众,难道也属于这样的群体吗?第二个逻辑飞跃就更奇怪了,无论之于个人还是之于群体,想打动人,艺术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真诚。真诚与夸张,不是对立的两极,但“夸张”这个词汇本身就是一种或缩小或夸大的修辞手法。由群体的特质决定,夸张或许更易达到良好的效果,但绝非不二法门。这里说的是“正确”和“唯一”的关系,不可混淆。

  又如,“史学著作没什么价值”等,凡此种种,不胜枚举。

  谈政治观点。

  文化保守思想造成的恶果就是片面、矛盾,以及不同于自由主义的激进。首先,对法国大革命的认知,归结到“群体因为一种观念的传播而引起的大规模的悲剧性后果”和“二十年的内乱与大屠杀”,这点我绝不认同。其次,勒庞认为形成群体后,个体的才智变得平庸,累积起的只有愚蠢的智慧,而非天才的智慧,甚至认为伏尔泰一个人要比整个世界更智慧,读至此,我哭笑不得,只能赞叹他的“敢言”。依此论调,岂非滑向英雄史观,赞叹独裁统治的优越性了?然而在其后,勒庞又说议会是人类已经发现的最佳统治方式,尤其可以最大限度地摆脱个人专制。我仔细地想了想,可以理解,但非常不好理解。

  我想问,勒庞笔下盲目、缺乏思考能力、破坏力极大的群体,和高高在上的统治者,到底谁才是野蛮人?

  勒庞说,基本的观念就如缓缓流动的河水,暂时性的观念就像一直在变化的小浪花,虽然不那么重要,但会时不时地翻腾,显得比河水更引人注意。而如今,那些被父辈视为人生支柱的伟大的基本观念,正摇摇欲坠。他们的稳定性已经消失殆尽,同时,建立其上的制度也受到了严重的动摇。每天都有大量的,昙花一现、过眼云烟般的观念形成,但它们基本不具有生命力,也很少能够发挥持久的影响。

  我觉得,观念的水位是不停涌动变化的,本无基础、主要与暂时、次要之分。风起云涌,沧海横流,一百多年后,一朵朵小浪花已汹涌澎湃,在世界范围内汇聚成一股不可抵挡的浪潮。恰是因为时代的发展,让我们目睹了群体的巨大破坏力,在未来的生活中,我们更应该严肃审慎地面对群体的诉求。倘若当下,依然有人追求政治舞台的高光时刻和戏剧化效果,主权决断、肆意妄为,不信任人类通过理性对话达成共识的能力,不欣赏法律程序可能带来的公平正义,不相信权力可以被关进制度的笼子里,那么作为一个真正的野蛮人,他终将,也必然会被历史淘汰。

  以上,总而言之,欣赏勒庞的大众心理研究,敬佩他的直言不讳,一百多年了,内容还是要加以区分,糟粕,还是要剔除。我必须以批判的眼光去打量他的批判,因为刀刃太锋利,伤人,也伤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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